◎仇子龙

“医学大神”丛书（共14册），朱石生著，新星出版社2021年6月出版，定价：392元

作为一名严肃的生物医学研究者，看到“医学大神”这个名字后，我犹豫了很久。第一，看书名，好像不太“严肃”。第二，给那么多震古烁今的医学巨匠写传，不会只是把网上能查到的二手知识来倒卖一下，变成贩卖人生感悟或者“颠覆认知”的鸡汤吧？在看完第一本维萨里列传后，我感到非常震撼。第一，内容非常严肃，而且写作科学性、历史性和趣味性俱佳；第二，在中文世界里几乎没有维萨里资料的情况下，作者完全是从西方原版传记中选材，给维萨里写了这本七万字的小传。我手不释卷地读完了这套14本、共90万字的“医学大神”系列丛书，对作者朱石生老师致以深深的敬意。

从“魔鬼出没的世界”走出来的现代医学

这套书的第一位传主维萨里和第二位传主哈维，功绩是将医学从上古的蒙昧、半蒙昧中解脱出来。在维萨里之前，医学虽然有一些成果，但是可以说还是“魔鬼出没的世界”，充斥着臆想与猜测。最明显的例子是当时被封为圣典的盖伦医学教科书里有人体解剖的错误，但是却没有人敢指出。

维萨里用实证的解剖学真正认识了人体，这是科学的实证主义在医学上的首次运用。哈维则更进一步用动态的研究方法发现了包括人在内的动物的血液循环。这两位的研究奠定了现代医学的根基。这两位的生平都在文艺复兴时期，与当时的科学复兴步调暗合。

对于这两位，我之前只从医学教科书上知道几句刻板的描述。朱石生老师认真查阅了大部头的英文原著，对五六百年前的维萨里和哈维做了生平描述，甚至包括国外传记中记载的一些生活小细节，读来趣味横生。这两部传记可以说是中文世界仅有的原创佳作。

最难得的是曾经行医十余年的朱石生老师还不惜笔墨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当时研究的背景、难点和精彩的地方。比如在维萨里之前盖伦的解剖学犯了哪些错误，维萨里具体用什么方法一一证明；哈维怎样从动物身上一点点破解心脏参与血液循环的细节等。不仅帮我复习了生理学，同时也让完全没有生物医学背景的读者可以欣赏医学研究的精彩之处。这个医学科普的特点贯穿了全书，我个人认为是全套书中最出彩的一个地方。

医学科学的诞生

世界各国都有医学科学院，医学何时成为科学？尽管医学非常依赖医生的主观经验判断，但是目前的现代医学必须是循证的。循证的英语原文是evidence-based，意思是不管什么判断，必须有证据支持，没有证据支持的就不是现代医学。循证让医学成为了科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医学没有西医和中医的分野，只有非现代医学和现代医学之分。

“医学大神”丛书将医学科学的诞生归为发现牛痘的詹纳。在詹纳之前，确实有不少人知道如何种痘预防天花，但是疫苗接种未经过循证医学的检验。是詹纳一步步通过医学实验揭示了牛痘能够抵抗天花的事实，让全世界的人都接受了疫苗接种。

循证医学的脉络虽然由生于十八世纪、主要工作在19世纪初的詹纳发端，但是真正成为医学科学的普遍实践还要等到100多年后药物试验中的对照组设置成为常态，更多的真正有效力的药物才能惠及全世界的人民。比如书中讲到20世纪以后真正的药物——青霉素的诞生。发现青霉素的弗莱明并不会用设置对照组的方法研究，因此在发现了青霉素十年之后居然认为青霉素不能作为广谱抗菌药物而放弃了研究。后来，弗洛里带领的牛津团队克服重重困难生产出足量的青霉素，在动物身上做了精彩的对照实验，才一举证明了青霉素能抵抗感染，从而宣告了该药物的诞生。

攻克外科手术两大难题：疼痛与感染

贯穿本套丛书的还有外科手术的两大难题——疼痛与感染。

疼痛的解决是一个众说纷纭的离奇故事，乙醚作为第一种广泛使用的麻醉剂的登台充满了戏剧色彩，包括后来关于乙醚发现的各种争端。朱老师在《醚碑斑斓》中讲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镇痛研究的医学背景——为什么这是一个重要问题、之前使用过什么样的方法，再到主人公莫顿的出场。

朱老师在读完数本相关英文原著后，真实地还原了莫顿这个主人公的各个方面，包括不靠谱的浪子性格，以及对乙醚的发现有什么功劳。乙醚的故事总共有四位主人公，这本书把四位各自的贡献一一还原，最后把各自的结局也讲述清楚，读来觉得有始有终，感叹人生无常，重要的科学发现需要个人的努力、前辈的支持和因缘际会。

医学上对感染的攻克成为本套丛书中最恢弘的一部史诗。这部史诗的序曲是塞麦尔维斯的产褥热感染理论，李斯特的手术消毒术撰写了第一章，巴斯德与科赫发现细菌和疾病的关系作为第二章，最后弗莱明发现的青霉素撰写了攻克感染史诗的终章。朱石生老师在每一部传记中都详细记录了医学发现的背景、医学研究的过程。

由于种种原因，有的发现惠及很广比如李斯特的手术消毒术，而有的发现则由于发现者未能用科学的方法记录交流，未能真正推广、惠及全世界的病人，比如塞麦尔维斯的产褥热理论。让我非常感叹，即使再重要的科学发现，如果不被同行广泛认可，科学意义始终有限。科学家也是生活在一个团体中的一员，必须用科学的语言，进行积极的科学交流，即使有时与前人的理论有冲突，在有足够的证据支持的情况下，最终科学界会给予足够的肯定。

医学大神与医院、医学院改革

说到一开始被丛书的书名误导，因为我心目中可以称得上大神的可能只有巴斯德和科赫两人。读完这部丛书，补上了我知识的盲点，我心目中的医学大神增加了以下几位：菲尔绍、李斯特、南丁格尔、奥斯勒。这几位大神给我的震撼不仅仅是他们的医学贡献，还有他们对社会的贡献和对医院、医学院改革的重要贡献。

首先说菲尔绍，在我陈旧的知识中，中文世界常译为魏尔啸，对细胞病理学有很大的贡献。读了朱老师的书，才知道菲尔绍是不折不扣的大神。这本传记的题目是《一代宗师》，其生平可以用这几个词概括：年少成名、革命受挫、潜心学术、开宗立派。除了荡气回肠的医学贡献，书中还提到了几点有趣的逸闻，包括菲尔绍一直怀抱着改造社会的梦想，认为公共卫生和公共政策对人民健康起到了超过医学本身的作用。1848年曾毅然投身街头革命，后来因为此事在职业生涯中遭到打压，成名后仍然投身政界，对社会的医学改革和公共卫生改革起到了很大作用。但是菲尔绍毕生不认为细菌会导致疾病，也无法理解进化论。瑕不掩瑜，菲尔绍的医学贡献值得中文世界里的学生们好好学习。

书中对于南丁格尔的描述也非常出乎我的意料，除了提灯巡夜的传统形象，没想到南丁格尔晚年在病榻上对医院的体系改革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我之前只知道奥斯勒对霍普金斯医学院居功至伟，读完了这本传记才知道他是一位伟大的师长与宗师，书中描写奥斯勒对孩子的挚爱和儿子在战场上丧生的情节令人潸然泪下。

至于李斯特，我最感慨的是，已经成名的李斯特到巴黎给巴斯德祝贺七十大寿，两位巨人热情拥抱。这是科学与医学的伟大胜利。李斯特的手术消毒术在抗生素诞生之前挽救了难以计数的生命，李斯特的思考也建立在巴斯德的科学研究基础上。

读完“医学大神”，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认为，这套丛书是学医的同学们的必读书，它厘清了现代医学的发展脉络并使我们零距离接触在现代医学诞生过程中做出重要贡献的大师们。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松江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