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维尤：美国公立医院的死与生》，[美]戴维·奥辛斯基著，武忠明译，译林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定价：88元

◎张田勘

在网友推荐的美国医疗剧中，2018年9月开播的《医院革命》（New Amsterdam）是其中之一，其灵感来自埃里克·曼海默撰写的《十二个病人：贝尔维尤医院的生死》一书。

同样是写贝尔维尤的书，刚刚在国内面世的《贝尔维尤：美国公立医院的死与生》，除了让人更多地了解这家医院外，还如美国《纽约时报》的评价所说，“本书既是一家医院的发展史，也是疾病、现代医学以至纽约的历史”。

不过细读本书，可以再多一些评价，至少应当加上：这部书也或多或少反映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在对待病人、疾病以及在临床和医学研究方面，贝尔维尤这家美国最早的公立医院为全球所有医院和医者树立了榜样。

“送往贝尔维尤”

贝尔维尤所体现的文明和人文价值首先在于，自诞生之日起从未将任何病人拒之门外。

贝尔维尤建立于1736年3月31日，是美国最古老的公立医院，现在是美国最大城市纽约的旗舰医院。在这里，给“医疗穷人”提供免费医疗是一种权利而非特权。

这要追溯它的演变和发展历史。

贝尔维尤开始只是纽约东河边一家荒凉的隔离病院，“送往贝尔维尤”这个短语几乎和纽约市一样古老，在18世纪用于描述黄热病患者被匆匆送往隔离病院的情景。

如今“送往贝尔维尤”则成了一种仪式。如果一名警察在曼哈顿遭遇枪击，他的第一选择往往是贝尔维尤；如果一位投资银行家心脏停搏，他的豪华轿车司机也会把他送到这里。消防员受伤、囚犯生病、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无家可归者在大街上昏倒，他们被送往的目的地同样很可能是贝尔维尤。到美国访问的教皇或总统需要紧急医疗服务，该医院一流的急诊科正严阵以待。

贝尔维尤之所以成为所有人的医院和移民有关。早期爱尔兰农民逃离饥荒，产生了数波移民潮，目的地有加拿大，还有美国的纽约和波士顿。他们携带了无数的疾病，并席卷贫民窟，导致无数医生和医学生罹难。

改革也因此产生。最初，贫困穷人和疯子、乞丐、孤儿、罪犯等共同生活在一所大规模多用途的救济院里。后来，政府和医护人员意识到了疾病治疗和正常生活的区别，便将贫困病人留在贝尔维尤，而将乞丐、孤儿等送到一座狭窄的小岛——布莱克威尔岛（今天的罗斯福岛）上新建的设施中。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贝尔维尤从“下等爱尔兰人”的堡垒成为一家为纽约穷人和工人提供紧急医疗服务的公立医院。这也是贝尔维尤赢得美誉的起源。

1881年7月2日，当时的总统詹姆斯·A.加菲尔德遇刺，一颗子弹射入总统手臂，一颗子弹射入背部，当即被送往贝尔维尤治疗。但由于当时医疗技术较差，以及外科消毒不严，9月19日，加菲尔德在新泽西州埃尔伯伦的海滨住宅死于多重感染。

加菲尔德的死亡令人震惊，也令更多医生意识到医疗救治领域需要变革。

三间光秃秃的实验室与病理学的生根发芽

尽管贝尔维尤为全民医疗，尤其是因为穷人免费医疗赢得了声誉，但是其医疗技术也有时代的局限。因此，如何从18世纪设备简陋的传染病院演变为如今世界一流的医学研究中心，是贯穿贝尔维尤的发展和历史的另一条主线，即遵循循证医学以提高医疗技术。

在医学的发展史上，病理学是一门重要学科，研究疾病的原理和起源，其中病原体，如细菌、病毒等是造成大量人群患病的原因，同时也是使外科手术感染的重要因素。

首先认识到细菌是疾病根源的是法国和英国的研究人员，其中有法国的巴斯德和英国的外科医生李斯特。而当时的美国医生和医学研究人员并不认同细菌学说。

1876年在美国举办的国际医学大会上，李斯特应邀到美国作无菌手术报告。当时的消毒剂是石碳酸，李斯特在演讲中讲述了自己临床实践的数据和发表在《柳叶刀》杂志的数据。使用抗菌防腐药（石碳酸）之前（1864—1866），35例（截肢）中有16例死亡。使用抗菌防腐药期间（1867—1869），40例（截肢）中有6例死亡。这证明抗菌外科大大降低了血液中毒和医院坏疽的风险。

有趣的是，尽管当时的美国医生，包括贝尔维尤的医生不认可这种理论，但这种先进的医学理论和实践启迪了一些年轻人。

之后几年，美国有数千名年轻医生踏访欧洲以寻求更好的临床实践和实验室培训，其中就有美国现代病理学之父威廉·韦尔奇和那个时代最具创新精神的外科医生威廉·霍尔斯特德。而这场求学运动也被历史学家称为“人类经验史上最大规模的专业人员远距离流动”。

韦尔奇到德国后，德国人极力推荐他学习李斯特的无菌理论，并认为这是真正的循证医学。那几年，李斯特又施行了42例无菌大腿截肢手术，无一例死亡。于是，韦尔奇转而学习李斯特的理论，并且于1878年学成回到纽约，决心传播无菌外科和病理学理论。

韦尔奇找到了在贝尔维尤的朋友，贝尔维尤答应给他一点津贴和三间光秃秃的房间当实验室，还有价值25美元的用品。就在那年冬天，韦尔奇带上贝尔维尤的六七名学生，配上同样数量的“古董显微镜”，在一所美国医学院（书中并没有指是哪所医学院）开设了第一门病理学课程，这门课程一开课就大获成功。

此后，霍尔斯特德和史密斯等医生从欧洲学习归来，也加入了贝尔维尤。无菌手术和病理学从这时开始在美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为何坏人、罪人也应得到人道救治？

贝尔维尤之所以享誉世界，在于其从创立至今都一以贯之的人道救治，无论是战争期间救治敌对双方的伤员，还是在今天治疗有争议的艾滋病和极其危险的烈性疾病埃博拉。

在美国内战期间，贝尔维尤因救治数千名联邦军受伤士兵而备受称赞。但是，1863年夏，反征兵的暴徒劫掠了纽约市大片地区，贝尔维尤因救助这些暴徒而引起争议。这涉及为何人们心目中的坏人或被判刑的罪人也应得到人道救治，只不过贝尔维尤用行动作了解释。

伴随着人类重大疾病的出现和发展，医院和医生的角色更为重要，贝尔维尤在这方面的成就尤为突出，如对艾滋病患者和埃博拉患者的治疗。

艾滋病在20世纪80年代被发现，最早的4名艾滋病病人就出现在纽约。当时，贝尔维尤再度成为传染病的原爆点，疫情攻击的是较少受社会关注的边缘人群——男同性恋者和静脉注射毒品使用者。

贝尔维尤毫不犹豫地接纳和治疗艾滋病病人，在那里接受治疗（并死去）的艾滋病患者人数比美国其他任何一家医院都多。发生在贝尔维尤的艾滋病故事错综复杂，但贝尔维尤的担当和行为再好不过地诠释了它的使命——为社会上的最弱势群体提供不可或缺的服务。

2014年，贝尔维尤又治愈了纽约唯一的埃博拉患者。该院斯宾塞医生在2014年9月赴西非疫区国家几内亚从事医疗工作，帮助救治埃博拉患者。10月23日，他在返回纽约一周后被确诊为纽约首例也是唯一的埃博拉患者。贝尔维尤没有抛弃这位患了史上传染性和致命性最强疾病的患者，而是为其悉心治疗，最终，斯宾塞康复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