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晋

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院长

三十多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成为一名实习医生，第一次走进病房和病人直接接触。

还记得那是一个简易、并不宽敞的单人病房。一张病床几乎占据了病房的大部分。一位形容消瘦、脸色晦暗的女病人两眼微闭躺在病床上，此前我得到的病人信息只是：肺癌晚期。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单独采集病史，我在狭小的房间内感到的是一种无形的恐惧，半开半闭的窗帘加上天气寒冷，让病房弥漫着阴冷的气息。夕阳从窗缝中照射在病床上，病人的丈夫始终垂着头，长吁短叹。

“您好，我是新来的住院医师，我能和您谈谈吗？”我对病人说。但是她并没有理我，只是稍微斜了我一眼。

“大夫，她刚服过药，还有点不舒服。”她丈夫对我说。

当时，屋里一片沉寂，只有电视机播放着中国女排的实况转播。“今天排球结果如何？”我为了缓解尴尬，故意找个话题和她爱人说。

没想到的是，病人听到我的话，突然睁开眼说道，“您很懂排球？”

“我大学时是校排球队的主攻手呢！”听到我的回答,病人一扫脸上的阴霾，竟然滔滔不绝地和我谈起了她大学时代的排球生活，甚至坐起来和我比划起来。

我附和着她的话题，时间过得挺快，若不是护士推门叫我“刘大夫叫你去一下”,我和病人之间的聊天还会一直持续。

走出病房，我才意识到，老师安排的问诊正事还没有干呢。当我寻思着如何向老师交待时，病人的丈夫跟着我出来，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眼里含着泪花，“小顾大夫，真的太感谢你了。”说着，他的泪水落到了我的手上。

“没、没什么，我只是个实习大夫，我没有做什么呀？”

“不，小顾大夫，是你给她带来了快乐，今天下午这几十分钟，是她半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是您带给了她真正的快乐！现在我们家属没有别的奢望，她高兴就是我们最大的安慰！”

病人老公短短的几句话，让我一直铭记。

作为一名肿瘤外科的医生，我治疗过无数的病人，但这个病人给我的印象最深。我在思考，为什么几句与疾病无关的话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20世纪末，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医学模式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医学从注重疾病本身的生物医学模式发展到社会—心理—医学模式。这其中最核心的是现代医学不仅要关注病人身体的疾病，更要关注疾病带给病人的一系列心理问题。

对于一个肿瘤病人，他需要承受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肿瘤带给他对死亡的恐惧。面对一个肿瘤病人，我们医生应该关心的不仅仅是病人的诊断、治疗方法、药物选择，更应该关心病人的心理感受——他能接受肿瘤这个事实吗？他能够正确面对即将来临的各种治疗吗？如何让我们的病人坦然面对疾病、肿瘤和死亡？

现代医学模式的转变告诉我们，医生除了高超的技术、过硬的手术技巧，还要有良好的沟通能力，掌握心理学、伦理学、法律道德等诸多知识。

医生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一个生命的重生，得到了同行和病人家属的认可，这种自豪感是发自内心的。但同时，我们也都经历过手术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正所谓“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无论到什么时候、什么年代，社会进步到何种地步，都需要医生。我不会失业，不会孤独，因为我是医生！